前 言 沈复出生于十八世纪后半期的苏州,当时正是清朝最兴盛的时期。他做过政府文员,会画画,偶尔经商,也遭受过爱情悲剧。在其四十五岁左右时开始描述他的“浮生六记”,而且,自从这“六记”于十九世纪被发现以来就一直让中国人愉悦不已。 尽管《浮生六记》远不止此,但在中国人心目中它是一篇爱情故事。就其本身而论,在一个西方人看来,这是一篇具有独特风格的作品。因为尽管《浮生六记》的确是关于沈复和他的妻子芸娘的爱情故事,但这是一个发生在中国传统社会中的爱情故事——他们的爱与沈复狎妓、妻子想替他找妾这些事情共存并生,相互交织。 《浮生六记》是一份有价值的社会文献,书中对歌伎这一角色的描写就是一个例子。西方人很难理解中国的歌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,因为我们所有的惟一与之相对应的人是妓女。但歌伎在中国是受人尊敬而且也值得尊敬的,她们的性也决不一定是可以用钱买到。正如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在他的《中国古代房内考》一书中所叙,歌伎常常比她表面上侍奉的那些男人更加独立和有权威。《浮生六记》改变了我们的观念和猜测,这些改变虽小却意义重大,从而使《浮生六记》成为对西方人而言很重要的一本书。 中国读者在这本书中找到了别的东西。我们一定要想到,直至最近,包办婚姻在中国都是非常普遍的。即使是现在,父母的巨大影响,经济或社会的巨大压力在婚姻伴侣的选择时依然存在。 因此这样一本源自帝国文学传统的、盛赞忍耐和浪漫爱情的作品当时极易成为,而且以后一直是中国读者喜爱的东西:这本书最近刚在中国由人民文学出版社重新出版,而且也是中国几十年来出版的重要的关于爱情的书中的第一本。 沈复在这本书里向我们描述的他和妻子的生活,可能是他那个时代的文学作品中最大胆直白、情真意切的。他给我们描摹了一幅关于芸,他的舐犊之情和他的妻子的精美图画。芸的生活窘迫,但她能淡然处之。沈复关于她的肖像,作为中国传统文学对一位妇女生活的最现实的纪录,沈复在对他妻子的描写中,注入了极大的柔情。 这本书中引人瞩目的大胆直白之处远不止于此。当然清朝时的官方文学告知我们当时普通中国人的生活是少之又少。小说、戏剧及神话传说的确让我们对这些有所了解,但往往又拘泥于故事情节的细微之处,以至于无暇顾及当时的中国人是如何度过他们的时间的。《浮生六记》的确讲述了这方面的大量细节,同时又设法避免了许多在西方读者看来是繁复晦涩的东西,而这些在当时的许多中国大众文学作品中是很多见的。我们很幸运,因为沈复在传统的中国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:他不是大学士却是一位学者。 以沈复和我们的标准,他在许多方面都是一个失败者。在官场上,他最大就是一位很有权势的朋友的幕友,这是清朝许多不走运文人所充当的角色。他不是一个好的画家,生意也做得不好,常常债台高筑,在书结尾时他似乎已完全被他的家人疏远。 然而,尽管大多时候他是一个牺牲品,为人正直的他仍然义无反顾地选择正义。出于对同僚不义行为的憎恶,他辞去官职,同时,他又非常有绅士风度,没有告诉我们那些让他不快的行为。一个大人物要强迫农家女子做自己的小老婆时,他救了她,让她回到父母身边。他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,而结果常常是让他付出代价。 如果说沈复在许多方面都不成功,他的许多失败是与他所在的阶层——衙门里的幕友相关的。衙门中的幕友这个职业自身几乎就是一个失败。 幕友这个职业的产生和中国行政管理的独特之处有关。首先,有这样的一条规则:异地为官,即官员不得在自己的家乡任职。纵观后封建时期的中国各朝,这是标准的做法,以确保官员在管理本区事务时不受当地亲友的影响,从而做到公正。 第二点是源于这样的观点:政府官员必须首先是学者,然后才是官僚。世界历史上最大的帝国之一为很小的一群人管理,他们在初次上任之前,在行政管理方面毫无训练,他们对税法的了解不比对千年来诗歌的了解更多。 因此,中国典型的地方官在为官一方时,常常发现自己对当地几乎一无所知——的确,他可能伤心地发现自己甚至对当地的语言都不知道——只是对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律法及风俗习惯有些微的了解,而他竟然是要按照这些律法及风俗习惯来行使自己多重的管理责任。他需要别人的帮助,而这种帮助他在幕友那儿可以得到。 幕友受过教育,又有专业技能,是地方官在学者的伦理道德与帝国政府面对的现实之间架设的桥梁。瞿同祖(《清代地方政府》,哈佛大学出版社,1962)将幕友分为七类专业:刑名,钱谷,征地,挂号,书启或书禀,硃墨或红黑笔,账房。尽管《浮生六记》中没有明确的陈述,但沈复似乎是专攻律法的,是七类中最地位显赫的一个。 幕友几乎为地方官起草所有的文件。他们为他提供建议,几乎处理所有的公函,帮助组织庭审,替地方官起草回复上峰的询函,而这些行为起先很可能就是幕友建议的。幕友的好坏可能成就一个地方官,也可能毁了他的前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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